牧岛书语

【晓薛】无心（下）

11

警察局。

来回翻看了几遍手中档案，警官抬起眼皮瞧了瞧坐在对面的晓星尘，对方的脸色明显不太好。也是，谁身边连续发生了两起命案脸色能好呢？然而从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能在案件中同情任何一个人。

“晓教授，根据调查，常慈安曾经差点毁了你多年的研究成果，而常萍最后一次去你们基地，是要和你谈撤资的问题。我说的对吗？”

晓星尘苦笑一声：“警官这是在怀疑我吗？”

警官说：“不，我只是在陈述可能的犯罪动机。准确的说，我怀疑凶手就在义城基地里。”

晓星尘颦起眉：“您的意思是……不是意外？”

警官用食指敲了敲桌上的档案，说道：“常慈安一案，虽然说是巧合也能说通，但蹊跷的地方也有。何况这次，常萍是被跳楼自杀的人生生砸死的，而且这个自杀的，恰巧还是当年收了常慈安贿赂的那个人。如果这真是巧合，那么常萍来义城的路上应该买张彩票。”

的确是……太巧了……可就是因为巧到这种份上，才不可能是人为所致。晓星尘沉思片刻，摇头道：“常萍来的时间是随机的，那位研究员从基地30楼的高度跳下，就算看到常萍的车停在门口，可要是将他的体重、楼层高度、常萍的走速算的那么精准，除非是机器才能做到。”

警官嗯了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义城现在的主要研究项目……是超AI对吧？而且已经启动了？”

听明白了警官言中所指，晓星尘怔住了，张了张嘴唇，低声说道：“薛洋？不可能的……”

警官盯着晓星尘飘忽的眼神，继续说：“当然，这只是猜测。假如超AI真的有自己的意识，那么光是报仇这一条犯罪动机就可以将它列在嫌疑列表第一位了。”

晓星尘摇头否定道：“不，这个假设不成立。薛洋他根本不知道常氏父子做过什么，更不用谈什么报仇。而且常慈安遇害时，薛洋有不在场证明。他只能在基地内通过特殊电网活动，当时那一片区域都停电了，他是过不去的。”

警官说：“我不知道晓教授为什么这么肯定超AI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但是，常慈安的死因是触电，而且接触的电压为220V以上，这一点法医已经证实了。”

霎时，仿佛一道响雷在晓星尘脑中炸开，那天少年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

“我只看到那个姓常的进了卫生间，然后那一片就断电了，我过不去，也什么都看不见。”

薛洋……在说谎……

不。晓星尘感到有些头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他极力控制着思维，试图绕过那个可能性。虽然他从来没教过他说谎，但是单凭这个就断定薛洋是杀人犯也太草率了。

两手在桌子上一撑，晓星尘站起身，下定了决心般说道：“请允许我现在结束谈话。我要回去做个确认。如果真的是他，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并……”说到这里，晓星尘轻轻咬了咬下唇，不知该说是“让他伏法”还是其他什么更决绝的词。

通过几次谈话，警官倒是对晓星尘的为人略知一二，也不想多做为难，同意道：“好，笔录就做到这里。需不需要我派几个警员跟你一起回去？”

晓星尘摇摇头：“不必，多谢。”

如果薛洋真的是凶手，这一趟回去，也是他们两个的了断。无论结果如何，晓星尘也不想别人插手其中。

就算是他的最后的一点私心吧。晓星尘系好安全带，在驾驶位上长叹了一口气。

半路上，晓星尘突然听到了手机的来电铃声。趁着堵车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宋子琛。刚按下接听键，还没待晓星尘将它调成免提模式，就见“通话结束”四个大字挂在了通红的手机屏幕上。

在无数汽车鸣笛声中，晓星尘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连忙调转方向盘一脚油门上了快捷车道。

也许，这个了断已经以最惨烈的方式，提前到来了。

12

“喂？星尘？喂？”

义城基地中，宋子琛对着显示已接通的手机徒劳地喊着，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宋子琛早就被阿箐通知到，奈何自己工作正忙抽不开身，直到今天才有功夫来义城看看，谁知正赶上常萍和研究员的尸体被法医抬上警车。

听了阿箐对两起事件的描述，宋子琛直觉感到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看呐，就是自杀的那个做的好事！”阿箐说，“当年出了那件事之后，他留是留下了，但一直挺不受大家待见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忍着没辞职。如果是憋着气想报复常慈安的话就说得通了！”

宋子琛揉着眉心：“的确说得通。但是应当不会这么简单。”

阿箐想了想，说：“也许吧。总之警察会给个公道的！今天晓教授给大家放假，我把这些文件放到晓教授办公室也可以走啦！”

“嗯。”宋子琛放松了表情，几步跟了上来，“我陪你去。”他和阿箐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约会了，今天因祸得福，也是该好好出去放放风。

这么想着，宋子琛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文件？”

阿箐说：“是晓教授让电力部门做的报告。那帮懒家伙，今天才给交上来。”

“哦？”宋子琛隐约想到了什么，说，“我能看吗？”

两人站住脚步。阿箐有些不解，还是把手中文件递给了宋子琛：“当然可以，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

宋子琛接过来，挑着重点从第一页扫到最后一页。阿箐看他神色越来越凝重，不知不觉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一直等他看完，阿箐才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放下文件，宋子琛眉头紧锁：“义城的电路被人动过手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对方甚至可以控制整个基地的电网。”

“啊！”阿箐惊讶地捂上了嘴。

宋子琛边说边掏出了手机：“这可能和常慈安的死有关。星尘在警局做笔录，得赶快让他转告警方。”

然而，电话打通了，却是无人接听。

“奇怪……”宋子琛疑惑地看着手机。

“是不是手机出故障了呀？要不要再打一次？”阿箐提议道。

宋子琛摇摇头。他的手机是他自己公司今年推出的新型号，该出什么问题不该出什么问题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不过现在除了重拨，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基地的座机连着电线，已经不安全，宋子琛思考片刻，借了阿箐的手机，继续拨出了晓星尘的号码。

短暂的忙音过后，电话再次被接起。宋子琛试探性的“喂”了一声。这一次，电话另一边终于传来了声音，可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却明显不是属于晓星尘的。

“宋教授，这么急着找晓星尘，是有什么大事？不如先说给我听听？”

“薛洋？！”宋子琛大为震惊。

“什么？那个坏东西怎么了？”阿箐不明所以，只是见宋子琛面色铁青，颇为慎重的四顾左右，不由得也将手中纸页抱在胸口观察起了四周。

可又哪有什么人影？

宛如四面楚歌的气氛中，手机中传来了一阵笑声：“别找了，看看你们头顶上是什么？”

宋子琛缓缓的抬起了头。走廊的照明并不依靠吊灯，而是藏在墙体两侧的发光管在起作用。宋子琛只见乳白色的天花板上，一个台球大小的黑色球体，仿佛眼白上的瞳仁一般，正镶嵌在他头顶上方。

那是……监视器？薛洋在通过这个监视器……看着他们？

嗡的一声，现实与猜想瞬间连上了线。宋子琛将手机拿到眼前，看到屏幕右上角的一个符号，顿时也明白了不连着电的手机是如何被薛洋控制的。

是WIFI。

看来薛洋不止控制了基地的电网，连网络都已经成为了他的媒介。宋子琛眉峰一凛。现在的薛洋哪里还像什么助人为乐的系统，屹然已经成了一个病毒！

突然，宋子琛感到手机开始异常的发热，愣了两秒便叫声不好，连忙将手中阿箐的手机和自己的一齐用力扔了出去，同时拉过阿箐，背过身将她护在自己怀里。来不及问为什么，阿箐就听到两声巨响如同双响炮一般在宋子琛背后不远处炸开，一股热浪向两人冲击而来，同时伴着的浓郁烟雾在走廊中弥漫开，触发了烟雾监控，一时间两人身旁红光大闪，刺耳的警报声连连不绝。

好在爆炸的威力并不大，两人都没有受伤。等到那股热浪过去，宋子琛才松开了怀抱，按着阿箐有些发抖的肩膀对她说：“薛洋已经控制了基地，你快去外面安全的地方！等晓教授回来，把文件给他看，然后让他来终端！”

阿箐听说是薛洋，嘴巴张的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她虽然不喜欢薛洋，但是对于晓星尘的作品，她一直保持着基本层次的友好，却没想到……

“那你呢？”阿箐颤声问道。

宋子琛揉了揉姑娘的头：“放心，我没事。快去。”

阿箐猛地点着头，抹了两把眼泪，又依依不舍的看了宋子琛两眼，终于拔腿朝基地大门跑去。

目送她消失在视野里，宋子琛才转过身，走向了基地的深处。

13

薛洋游荡在电网中，看着宋子琛一步一顿的前进，一时觉得可笑。难道他还以为我会在路上放三百个机器人追杀他不成？不过他这么慢慢悠悠的，薛洋有些着急。之前虽然截断了宋子琛的电话，但他不认为晓星尘会完全没察觉到异样，没准这时已经在路上了。

那就如你所愿，陪你玩玩好了。薛洋想着，从千万条电流构成的脉络中挑了一根握在手中，如同操控木偶般向后一拉，顿时，走廊上便响起了“骨碌骨碌”的滚轮声。宋子琛循声回头一看，只见数十台维护用机器人从走廊的拐角蜂拥而来，每一支挥舞的机械臂上都钳着锋利的刀片，在警报灯光的照耀下闪着红色光芒。宋子琛手无寸铁，别无选择，只能迈开步子，向他的目的地——终端控制室疾跑而去。

还好，他跑的够快，不过一会儿，就与机器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然而直到他跑进门庭大敞的调控室时，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可再想回头已经晚了，高大的金属门已经紧紧封闭，隔绝了外面那些杀人机器，也隔绝了宋子琛的去路。

“宋教授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啊，不如我们聊聊？”

宋子琛冷着脸转过身，就看满墙的电子屏，每一块屏幕上都有一张薛洋的脸，一时占满了宋子琛的视野。

“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一墙的薛洋点了点头，声音通过室内的立体音响回荡在整个终端中：“既然不是来聊天的，那我想……你是为了它来的吧？”

说着，薛洋拍了拍巴掌。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小机器人走到了被屏幕光映照的明处，两条机械臂稳稳的拿着一个像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宋子琛看清楚后，心里霎时咯噔了一下。

薛洋说的没错，他就是为了这个而来。那个遥控器上只有一个按钮，正是一年多前，被常慈安按下，导致现在的薛洋少了根小指的自毁系统开关！

他立刻几步上前，想要抢过遥控器，却不料，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它时，机械臂忽然用力，一下子把它掰成了两半。

薛洋撇起嘴角，冷哼道：“你以为吃过一次它的亏，我还会把它摆在明面上，任谁随便一按就一命呜呼？你也太小看晓星尘的超AI了！”

宋子琛倒不奇怪薛洋居然记得那件事，从遇害的三个人所参与过的事件中不难推出这个结论。他指着墙面正中，也是最大的那块屏幕骂道：“你还有脸提他？晓教授对你如何……善待，你就是这么回报他？”

薛洋不屑地挑起眉：“我没脸？宋教授是不是忘了，让晓星尘给程序加上自毁系统的，是谁啊？”

宋子琛闻言，浑身一僵。这正是他一年以来，经常反思对与错的论题。

局面仿佛瞬间翻转，薛洋的声音听在宋子琛耳里有些震耳欲聋。

“要是没有什么狗屁自毁系统，常慈安会按下那个按钮？晓星尘的心血会差点毁于一旦？我会少一根手指？宋教授，这一切，可都是你那一句话造成的！”

“我……这……”宋子琛垂着脑袋，里面乱的仿佛一片混沌，视觉、听觉、心神，都被薛洋刺激的乱七八糟，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薛洋的眼神瞟到某个角落，然后微不可闻的“啧”了一声。

“宋教授，你抬头看看，是谁来了？”

宋子琛一怔，依言抬起了头。然而迎面而来的，除了从身前机械中喷出的烟雾外，再无其他。

14

金属门再次打开。晓星尘第一眼看到的，除了薛洋大大小小的脸，就是好友直直倒下去的画面。

“子琛！”晓星尘想上前查看，但是人的动作哪里能有机器快？喷出烟雾的机器人用两只机械臂架住宋子琛的胳膊，滑轮一滚，拖着他的身体一溜烟就从晓星尘身后钻了出去。

“别担心，只是一点麻醉剂，剂量大概能让他睡上一天。”电子屏一瞬间全部灰了下来，少年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晓星尘面前，“先别管他，我们说说话。我知道，你一定有话对我说。”

他还是往日那副亲昵的样子，然而晓星尘却觉得这张脸现在陌生到了有些可怕的程度。

“真的是你？薛洋，真的是你做的……那些事？”

薛洋神色一滞，然后笑着说：“对，是我，都是我干的。可那又怎么样？那三人做过的事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他们不该死？”

晓星尘头疼欲裂：“什么该死？什么不该死？你到底在说什么？”

薛洋说：“晓星尘，事到如今，你不会还以为我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吧？你心可真大啊，是不是非要常慈安把你的研究成果全毁了，常萍直接撤资导致你前功尽弃，你才觉得他们不无辜啊！”

晓星尘悲痛道：“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这些，就是不想让你有这些负面想法，却没想到……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薛洋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你不是早就觉得奇怪，我的人格形成比预想中要快得多，甚至是从启动那一刻就已经成了型吗？”

晓星尘闻言微怔，随后震惊道：“你是说……”

薛洋嗤笑：“没错！晓星尘，你太低估你自己了，你的超AI，早在还是一堆数据时就有了意识！”

晓星尘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念着：“不……这不可能！怎么可能……”

薛洋逼近他：“不可能？怎么不可能！你为我打上的每一个字符，以为没人听见而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为我设计每一个细节的每一个构思，我全部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而那一天，常慈安按下那个该死的按钮时，我当然也看的清清楚楚！眼睁睁得看着自己被一点点的粉碎清除却又无能为力，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感觉？”

晓星尘被他一席话震撼地久久不能回神。如果是这样，那么薛洋的存在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一个晓星尘亲手创造出的奇迹。

只可惜，他一直想教会他爱，可终究晚了一步，让他先学会了恨，奇迹自此变成了怪物。一个，晓星尘亲手制造的怪物。

晓星尘抿着薄唇，良久才说出话来。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呵，谁要你来道歉？”薛洋颇为不屑地说，“该报的仇我都已经报了，该说的也已经说了。那么现在你想拿我怎么样？我先提醒你，自毁系统已经被我加密，就算是你也不一定找得到。还有，我跟你们不一样，法官最多只会封了你的基地，勒令你终生停止研究。努力了半辈子的心血，你舍得吗？”

晓星尘垂着眸陷入了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薛洋就见晓星尘深吸一口气，睁开了双眼，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舍不得。”

“……嗯？”

对这个回答，薛洋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尖说：“所以呢？你想怎么办？”

晓星尘不语，视线在薛洋脸上又停留了片刻后，迈开脚步从薛洋身边走过，径直向着电子屏幕下的调控台走去。

“……晓星尘，你要做什么？”薛洋想要去拦他，可又哪里拦得住？晓星尘的身体穿过了他的胳膊，前进的步伐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室内唯一的机器人刚才拖着宋子琛出去了，现在估计在大门口，其他的想要调过来也需要一些时间。而终端就这么大，晓星尘再走几步就摸到了调控台，而薛洋什么也来不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瞧着晓星尘打开一个又一个的程序。

薛洋冷冷道：“你想杀了我？”虽然他自信自毁系统已经被他藏得很深，晓星尘就是找到了他也可以临时转移，但是晓星尘想要自毁系统这个行为，让薛洋没由来的难受至极。

然而晓星尘一边操控，一边说道：“不是的。你也说了，自毁系统被你加密，我找不到。”

薛洋拧起眉：“那你……”还没说完，看着晓星尘的操作，薛洋突然就知道了答案。

他狂笑起来：“好啊晓星尘，说什么舍不得？你只是舍不得你的基地！你还真是聪明，找不到自毁系统，你就换了个法子，想把我关机？把我尘封？然后你的基地就没事了？你做梦！我是你制造出来的，你以为我不在了，你就能甩的干干净净吗？”

“你说得对，我不能。”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在所有屏幕上的关机进度条都走向了1%的背景下，晓星尘转过身面对薛洋。

“薛洋，你是我的作品，你有罪，那么我和你同罪。关机之后，我会清空你的记忆库，这一次启动以及之前的记忆，你都不必再记得。而我会去向警察自首，无论是什么后果，我都会承担。如果不是死刑或者无期，我还会找机会将你重新启动。那时的你，再也不必恨什么。”

薛洋愣在了原地。

“你确定要这么做？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有可能没命。”

晓星尘认真地点点头：“我意已决。”

薛洋双手捂着脑袋，竟觉得有些慌了。

“为什么？”

晓星尘明明有很多选择，薛洋说那些话也不过是封锁掉两条对他自己最不利的路线。但是晓星尘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个法子？他不能理解，理解不了！

“你刚才说，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这不准确。”晓星尘边说，边走到了薛洋面前。

薛洋抬起头，有些迷茫的抬起头，正好对上晓星尘温柔的眼神。

“重获新生的你，就是我获得的最大好处。”

“我……”薛洋眼中电子光芒闪烁。他依旧不能理解这是什么，他只知道听了晓星尘的话，仿佛电流速度都快了许多。

“虽然你也不会记得了……”晓星尘说，“但是下次有了意识的话，不管用什么方式，告诉我好吗？”

进度条已经走到50%，薛洋努力撑着沉重的眼皮，想把晓星尘看清楚些，夹杂了些磁场杂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哽咽：“好，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晓星尘眸光微微动容，问道：“什么事？”

薛洋：“你先答应。”

晓星尘：“……好，我答应。”

薛洋这才说：“在基地地下室有个东西，我差一点就能完成了。你要帮我在下次启动之前，完成它。”

晓星尘有些惊讶。让他帮忙完成的，多半是机械之类的东西，他没想到薛洋已经能自己制造这些了。不过以薛洋的智能，能做到这些倒也不足为奇了。晓星尘再次向他允诺：“我会的，一定。”

进度条到了90%。薛洋感到身体越发的轻，低头一看，一双脚已经消失解体成了一串光点。

光点还在逐渐向上吞噬着薛洋的身体。晓星尘伸出手，像是真的触碰到了一般抚摸他的脸颊。薛洋轻笑着把头一歪，看起来像是靠在了晓星尘的手上，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

“晓星尘，你了别忘了我呀。”

晓星尘苦笑：“忘不了，我怎么能忘。”

你才是，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半分不剩的那一个啊……

进度条终于到了100%，薛洋的身形消失在光芒中之前，晓星尘张开双臂，拥抱住了那束光。

下一次，我一定教会你什么叫爱。

15

在向警察供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后，出乎意料的，案件被判为了机械故障引发的意外死亡。说到底，将薛洋当做一个人来看的，只有晓星尘一个人而已。现在超AI已经关闭，并且晓星尘表示短期不会再次开启，因此义城只需要向常氏和已故研究员家属赔偿一笔数额不小的慰问金就可以，以晓星尘的积蓄也还能负担得起。

阿箐在等来晓星尘，将事情向他说明后并没有走，而是一直在基地大门外徘徊，正好捡到了被机器人扔出来的昏迷的宋子琛。他俩人的电话已经报废，基地的位置离市区甚远，姑娘等了半天，求助了一位开车路过的好心路人，才把宋子琛送到了医院。事实证明，宋子琛吸入的的确是只是麻醉剂，第二天醒来后除了有点虚弱外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从终端到大门口拖了一路地板，让素有洁癖的他难受的想洗掉一层皮。

一切尘埃落定后，晓星尘来到了义城的地下室。

地下室基本是用作堆放失败的试验品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晓星尘每推开一扇门，几乎都能在灯光下看到飞扬起的灰尘。

也不知薛洋说的东西是什么，具体在哪个房间，当时应该问清楚才是。晓星尘想着，掩着口鼻，来到了下一扇门前。

这是最后一间了，不出意外，那样东西应该就在这扇门之后。晓星尘忽然感到有些紧张，将钥匙插进门锁时，不自觉的就屏住了呼吸。

又是一阵灰尘飞扬。在光线将室内灌满之后，晓星尘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被黑布蒙起的，足有一人高的突兀物件。

一瞬间，晓星尘似乎已经知道那是什么，迈向它的脚步竟变得有些沉重。

略微颤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那块黑布，将它攥出了几道褶皱后向下猛地一拽。黑色的布角滑过类人机器人特殊材料制成的仿真皮肤，少年的脸再次出现在了晓星尘面前。

“薛洋……”抚摸着少年仿佛随时会睁开的眼睫，晓星尘心中五味杂陈。他做过千万种猜想，却万万没想到薛洋留给他的是这么一个惊喜。

“等着我，我们会再见的。”

16

若干年后。

“晓教授，这个投资人……靠谱吗？”阿箐一边给晓星尘打着下手，一边问道。

晓星尘从零件中抬起头，反问她：“你觉得呢？”

阿箐嘀咕：“我觉得……他有点油腔滑调、笑里藏刀的。”

晓星尘笑道：“那叫圆滑世故。商界与我们不同，一人千面。金董事长为人不敢评价，但起码，他懂得人人都有不能触碰的底线。”

阿箐嘟着嘴：“可是他给超AI起的名字太难听了！说什么‘金氏与义城这次合作算是互帮互助，不如取君子成人之美之意，就命名为成美吧’，噫，难听死了！”

“噗……”回想起这段会议内容，晓星尘也是啼笑皆非。

“我不是回绝掉了吗？”晓星尘说着，目光望向房间中央那个类人机器人。

“他有名字的，并且无法替代。”

薛洋……

很快了，很快就能见面了。

17

“……开始了。”

晓星尘深吸一口气，重重按下了启动键。无数的数据与电流顺着五颜六色的电线，从四面八方涌入了机器人的身体。如同人类一般白皙的皮肤下，电路脉络因为电流的流通而闪着光芒。

不多时，少年十指健全的双手微微一动，同时长睫轻颤，睁开一双熠熠生辉的眼。

“你……”

仿佛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晓星尘一时没有按耐住自己的欣喜，走上前去将他拥在了怀中。

“你好薛洋，我是晓星尘。”

“晓星尘……”听到这三个字，薛洋只觉有种奇怪的电流在体内四处流窜。机器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喜悦。

像是被这种情绪所驱使，他动了动自己还不是很熟稔的身体，抬起手臂回抱住了将他圈在怀里的人。

“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