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岛书语

【晓薛】魂归（五）

【五】

晓星尘朝着红光消失的方向抬起头。没了鬼物作祟，义城的阴气骤减，连黑压压的天都透出了一丝光亮，似是被那红色光柱捅破了一个洞。

可是……真的就什么都没了吗？

正朦朦胧胧地想着，突然，两个越行越近的脚步声传入了晓星尘耳中。鬼是没有脚步声的，霜华又没有反应，那么来者只能是人，多半也是知此地有变，前来夜猎的修士。晓星尘收回目光，扶着额闭目凝神片刻，正欲回头，就听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一个稍显熟悉的声音惊呼道：“是小……晓……？”

晓星尘转过身，见到院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人一袭黑衣，眉目清秀，便是方才惊呼的那一个，看到晓星尘正脸，脸上惊异顿时又添了一分。而他身边身着姑苏蓝氏校服，头戴卷云纹抹额的人，也正凝眉看着他。

晓星尘微微颌首道：“魏公子，含光君。”

来人正是魏无羡和蓝忘机。他二人之前见薛洋溜走，又知城内又来了人，便想绕开薛洋与那人会合。如果来者同是修仙者，多个帮手合力应敌也是好的；如果是误闯，就劝人早些归去也。谁料，尽管他们万般小心，中途仍是撞了陷阱，在鬼打墙中转了一圈才得以破开迷阵。这刚一出来，就又见远处一道冲天红光直插云峰，妖异非常。他们两个本就是为了平定这里的异变而来，见此异象，自然是要前去查看一番。

魏无羡琢磨着，方才那红光明明诡谲至极，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煞气。可红光之后，这义城里的鬼怪却明显少了这么多，或者说一只不剩都有可能。莫非……那来人不光是同行，还是同道中人？魏无羡觉得这个可能很大，不过回想起自己重生后听说的遇见的同道中人，一下子一点亲切之情都生不起来。

谁知到了目的地，见到的却是晓星尘。

奇也怪哉……魏无羡认得出，面前这个人确实是人不是鬼，身上也无鬼气，而若是身临幻境，蓝忘机一定会提醒他。所以，这个人就真的是他的小师叔晓星尘，而且还是活着的、双眼完好的晓星尘。

这真的不是幻术？！

为了缓解尴尬，魏无羡拉着蓝忘机走进院里，打着哈哈道：“小师叔干嘛这么客气，论辈分，蓝湛还得跟着我叫呢！”

他们两个的年纪其实都还要比晓星尘大一点，不过在场的倒没有谁会去拘泥这些，只是晓星尘现下心中有结还未解，轻轻抬了抬嘴角，没有与他们继续寒暄下去。

魏无羡眼珠转了转，问道：“小师叔一直在这吗？可有看到刚才那道红光？”

晓星尘闻言，回想起之前情景，眼帘再度低垂，脸色又白了几分，道：“见到了……”

魏无羡察言观色，心道：小师叔这副样子，怎么像死了老婆一样？

蓝忘机问道：“可以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吗？”

魏无羡不禁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言简意赅，一句话之内，就包含了很多问题，一样不差，全都是魏无羡想知道的。晓星尘目光从他二人脸上扫过，叹了一声，道：“进屋说罢。”

义庄的大门在刚才已经损坏，此时正四分五裂，惨凄凄地躺在院中。不过屋内有桌椅板凳，起码是个可以坐下谈话的地方。魏无羡想，晓星尘将要说的话，一定要么很长，要么非常重要。他和蓝忘机对视一眼，发现心有灵犀一点通，于是两人并肩，跟在晓星尘后面走进了义庄。

晓星尘这次回到这里，见到的不是幻境，就是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如今天光已亮，不用点烛也能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这才发现，义庄内的家具虽是多年未曾有人使用，可除了看起来有些陈旧，却是一点浮灰都看不见。

魏无羡上下左右瞧了一遍，暗想：莫非薛洋死后这几年，一直在做田螺姑娘？反正这几年里，这座空城中能这么做的，除了薛洋也想不出第二个了。

想到这，魏无羡悄悄斜过眼，去观察晓星尘的反应。只见他看着屋内陈设，垂着手，薄唇紧紧紧抿着，星潭一般的瞳仁深邃幽暗，星光流转，魏无羡光是这么看一眼，就知道他脑子里千头万绪正如一团乱麻难解难分。一时间，魏无羡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薛洋当初要是没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也许他和晓星尘会有另一番结果。灭常家满门倒也罢，可他还屠了白雪观，弄瞎了宋岚的眼睛，又误导晓星尘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最万万不该的，是让晓星尘杀了宋岚，换作是他，要是有天知道自己被人骗着杀了江澄，他也会崩溃的。不过他崩溃，可就不是自杀那么简单的事了，除非……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魏无羡感叹，当年这一个屋檐下，竟住了三个瞎子。

不多时，晓星尘似乎整理好了心情，对他们说：“二位师侄请坐吧，此事说来话长。”

魏无羡道：“没关系，左右我们也没有其他事！”

三人围着桌子落座。晓星尘便将他死后碎魂一分为二各安两处、之后如何重生、如何来到义城，又是如何与薛洋见面，共战百鬼，以及……那道红光是如何出现和消失，一五一十，毫无隐瞒，到了薛洋招来的诡异红光部分，更是一点细节都不放过，全部说与了魏无羡和蓝忘机，一点也不像魏无羡在共情里所见，讲“从前有座山”的晓星尘。

蓝忘机神情凝重——虽然旁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地看向魏无羡，魏无羡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对晓星尘说道：“那么，小师叔是想让我们做什么？”

晓星尘向来不会藏着掖着，也知道自己叙事中虽然隐去了一些对话，但他这便宜师侄一定能听出什么，便直接问道：“师侄可知那红光为何术？为何会连施术者一起消失？”

魏无羡道：“也许是薛洋自己研究出的邪门歪道。好吧，虽然我也是邪门歪道，但是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没见过，毕竟我做鬼的时候没有他这么闲。”

晓星尘闻言，提到胸前的一口气又泄了下去，眼眸微闪，“哦……”了一声。

却听魏无羡又开口道：“不过，这小子要是变鬼还依旧用的鬼道，那么万变不离其宗，这术我倒是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心情短时间内经历几番跌宕起伏，晓星尘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道：“是什么？”

魏无羡道：“我不知道薛洋给它起的什么名字，要是我的话，就起名叫‘全家升天阵’。名副其实，简单易懂。”

晓星尘神经一下子绷紧，问道：“你是说……”

魏无羡道：“对，就是字面意思。这术法只要一念起咒语，就会在以施术者为中心的可控制范围内画一个圈，如同一个法阵，如果跑的不及时，圈里的出不去，圈外的进不来，直到咒语念完，阵法之内，不管是人是鬼，包括施术者在内，全部升天。这法子咒语复杂，施为过程却不过耗损些元神，但是要把自己搭进去，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所以也不是谁都能做。”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晓星尘仍是感到头颅中“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那……可有补救的办法？招魂可行吗？”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魏无羡道：“小师叔……想招薛洋的魂？”

晓星尘阖上眼帘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语气已经冷静了下来，道：“是的。二位师侄如愿帮忙，那我先行谢过。若是不愿，我当然也不会勉强。”

魏无羡道：“我能否问一句，要是真的把薛洋的魂召回来，小师叔想做什么？”

晓星尘道：“我自有办法。薛洋与我……牵扯太多，算不清，还不清。不如让他多欠我一些，也算是个善缘。”

魏无羡仰头望天。这两人也许真的挺般配的，不然怎么跟他见面第一件事，都是让他帮忙招对方的魂？

不过晓星尘到底跟薛洋不同，魏无羡知道，他这小师叔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什么恶事。回头看了蓝忘机一眼，对方也正看着他，在桌子下面拉住了他的手。他们两个互为道侣后，魏无羡渐渐也习得了一些蓝曦臣那样的技能，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明白蓝忘机现在的意思。

“听你的。”

拍着他的手冲他笑了笑，魏无羡站起身，道：“我倒是可以试一试，但中了这种法阵的人我也是第一次招，所以也只能试一试，而且要用点特殊的办法。小师叔，你知不知道，薛洋以前有没有放自己私物的地方？比如……放糖的地方？”

晓星尘回忆道：“好像是有的……是卧房柜子的第二个抽屉。”

魏无羡点头道了一声“好。”，然后离开座位，掀开卧室褪色的门帘走了进去。

晓星尘和蓝忘机相互看了一眼，也先后站起身紧随其后。

屋里家具不多，一眼就能看到床铺对面一人高的柜子。魏无羡打开柜门，拉开抽屉一看，笑道：“哈哈，果然在这！”

晓星尘刚进门，就见魏无羡已经拿了什么要出来了。

对着晓星尘疑惑的目光，魏无羡解释道：“小师叔也知道，招魂也不是凭空就能招，需要以死者尸身，或者魂魄生前最看重的东西做引子。前者如今无处去寻，因而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晓星尘垂眸，想了想，发觉自己竟不知薛洋最看重的东西是什么，忙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魏无羡在他眼前摊开手掌。晓星尘定睛一看，在魏无羡手心里，躺着一颗似乎被人紧紧握过，已经有些碎了的，发黑的、小小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