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岛书语

【晓薛】魂归（四）

【四】

晓星尘哑然，嘴唇轻开又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让他去深究薛洋那句“我的东西”是指什么实在是不合时宜。最后晓星尘摇摇头，索性也不问了。起码，这可以证明这突变真的不是薛洋造成的。而他不问，薛洋也压根没在意自己刚刚一气之下说了什么。于是乎，一人一鬼心照不宣，在沉默中齐齐望向了义庄的大门。

这门有些年头了，根本关不严，门闩也早就报废，也不知是什么力量让它合在一起的。加上蜀地潮湿，木头做的门多年没人保养，已经有些弯曲变形，关是关上了，两扇门之间却漏着老大一条缝，正一股股的往屋里灌着阴冷的风。

晓星尘微微向薛洋的方向侧头。如果他没猜错，从之前门关上的那一刻开始，以此门为界，整个义庄之内，都是薛洋制造的幻境结界，刚才所见的烛光、少年，和莫须有的回忆，皆是幻境所化。他无法根据阴气流动判断薛洋的位置，自然也是结界的缘故。而晓星尘强行破解了幻术，多半会使结界出现一些动荡，如果此时再遭遇外部袭击，很容易便会出现裂缝。但因为幻境的封闭性，以及他们两个真正重逢后有些紧张的气氛，却是谁也没有察觉到什么时候被豁开了这道口子。

至于薛洋为什么要设这么一个幻境，晓星尘多少明白，只是同那句“我的东西”一样，暂且放到一旁，容后再议。

结界尚未被完全击溃，那道缝隙只是个突破口，但也撑不了多长时间，晓星尘已经听到了门外阵阵嘈杂的尖啸，每一次响起，木门都会颤抖着发出刺耳的巨响，看起来岌岌可危。

晓星尘问：“那是什么？”

薛洋道：“这鬼地方，除了鬼，还能有什么？”

好食阴气的鬼物，多半都是恶鬼中的蛊王。薛洋能让它们聚集在义城，并镇压，甚至驱使了这么久，用的方法说通了，不过就是生前所长鬼道之术稍作变通。只是活人驭鬼道，需要鲜血、精气、寿元等作为代价，即使如此尚且风险极大，便是鬼道之祖夷陵魏婴也不免遭到反噬，更何论薛洋只能以自身阴气做筹码，此时有了更大的诱惑，那些凶灵自然不愿再听命于他。

门板被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薛洋感到丹田处气海翻腾，如同剑割刀刮，只紧了紧眉。相比外面，现在义庄之内暂时还算安全，可一旦结界被攻破，鬼怪蜂拥而入，那情况便糟糕透顶了。思及此，薛洋啧了下舌，抬腿向门外走去。他身体并非实质，走路自是没有半点声音，却听晓星尘似有所感一般，突然道：“你要去哪？”

薛洋停下脚步，道：“当然是去灭了外面那些东西，总不能坐以待毙。不过道长就在这呆着吧，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不小心着点儿，对得起谁啊？“

晓星尘早知薛洋说话如何狠毒，并未被区区这几句击垮，道：“我也一起去。”

薛洋笑道：“一起？晓星尘，莫非你回魂前正在喝孟婆汤不成？和我一起……你不怕我再诓你一回，我还要防着你帮它们捅我一剑呢！”

晓星尘道：“既然同行尚无理由，你更无需在意我性命如何。”

紧接着又补充道：“我如今看得见，分得清。”

薛洋闻言微怔，再开口时，语气似是冷了些许：“随你怎么样。反正命是你的，剑在你手里，要死要活，谁也拦不住。”

不理他言外之意，晓星尘抬手将霜华举起，薛洋不用他说，自觉向旁退了两步让开了门的位置。随后，只见幽暗之中乍闪过一道澄净银光。轰的一声，两扇早已支撑不住的门板摧枯拉朽地脱离了门框，向外飞了出去，连带还将门口聚集着、正排着队往门上撞的几只小鬼压在了门下，一时间动弹不得——毕竟曾是义庄的大门，为防尸变，除了门槛做高，门的制作工艺上也多少还是有一些辟邪功效的。

义庄门前小院中，被门板清出的一片空地上，薛洋和晓星尘已经站了出来。薛洋向四周扫了一眼，冷笑一声，道：“道长还真是有面子，这全义城的鬼怕是都在这了，剩下的估计也正往这赶呢。”

晓星尘道：“若不是你招来这许多鬼物，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薛洋道：“不这样，你会在这？……好了别扯别的了，它们来了。”说话间，一只冲上来的小鬼已经被薛洋一手拦下，捏爆在晓星尘面前，并说道：“你也看见了，我只有一只手，只能自保。剩下的，道长自求多福。”

晓星尘脸色变了变，不由自主地又向他左臂处看了两眼，薛洋却一扭身，去对付身旁几只恶鬼，角度正好挡住投来的视线。晓星尘只得作罢，余光一瞥，霜华在空中挽了个剑花，霎时便拦腰斩毙了薛洋背后伺机而动的几只恶灵，道：“看好你自己罢。”

薛洋头也没回，抛回了一句彼此彼此。

鬼与走尸不同，没有实体，行动更迅速，也更难缠。走尸斩断了头颅四肢便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有极凶悍的分开后还能各自行动。鬼则不然，眼看着被捅了一剑，转眼就能重聚在你身后，稍不注意就会被反将一军，颇有种杀不绝斩不尽的错觉。好在他们一个剑法了得，一个自己也是鬼，知己知彼，一时半会儿倒也无恙。

霜华至纯至阳，对阴暗之物天生就有克制杀伤之力，便是被剑气刮到也会掉层皮。无论之前有何情结，现在他们暂时是处于同一战线，就算晓星尘有自信不会误伤，可小院狭小，鬼物又多，不免畏手畏脚。晓星尘略作思量，执剑一挥，将自己这边的一群逼退至院外，自己也飞身一跃，落脚在院外的一片空地。战场立刻就割裂成了两边，院外剑光凛凛，院内煞气阵阵，打得好不热闹。

然而这一分开，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之前混战时不甚明显的端倪也逐渐显现。

晓星尘在鬼群中穿梭，清冷剑辉略成了一道道闪电。又斩杀掉数只鬼后，晓星尘忽然发现，院外的鬼似乎是越杀越少了，再看向院内，却依旧是密密麻麻，鬼影重重。

薛洋这一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一脚踏着只鬼头，将它用力踩进了地底下，反噬之痛像是要将他整个身体分割撕裂。看着身周越聚越多的鬼，薛洋脸上挂起了阴冷的微笑。

这些鬼向来以阴气为食，越是强大的鬼，阴气无疑越重、越浓。之前它们分散各处，已经把自己地盘上能吃的鬼吃了个干净。如今聚集一处，若非薛洋实力压制，恐怕早已凭本能如法炮制，自相残杀起来。之前只道是这些鬼趁他心绪紊乱，钻了空子造了反，想要吞噬许久未见的生魂。却没想到比起生魂，阴灵恶鬼的魂魄，才是对它们来说最肥美的食物。

义城之内，最强、阴气最重的鬼，自然是薛洋。

所以，它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晓星尘，而是他。

不然在城中还有另两个生人的情况下，这些鬼为何全部聚在此处？那两个，可不是什么能轻易料理的角色。

透过层层半透明的鬼影，薛洋向晓星尘的位置望去，见对方也紧锁着眉在往这边看，一下子笑意更深，笑出了声。他是一时大意，晓星尘却未曾与魏无羡和蓝忘机碰过头，当然也想不到这一层，这时候察觉有异，大致还以为又是他的什么把戏。反正在他眼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人。

既然如此，那何不再丧心病狂一点？

晓星尘将院外所剩无几的鬼清理干净，再往院里探望。鬼影如黑色的火焰一般，将薛洋的身影从视觉上扭曲变形，模模糊糊地，晓星尘看到薛洋笑着看了他一眼，笑得晓星尘心中咯噔一声响，一阵非常不好的预感蔓延至四肢百骸。还没待他作何反应，就见薛洋单手掐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

“薛洋！停手！”晓星尘顾不上什么其他，握紧霜华，纵身向院中冲去。

晓星尘精修剑术，身法极快，可薛洋的口诀念得更快。才冲至门口，一团不详的红光以薛洋为中心，在院中轰然炸开，像是支起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将晓星尘阻拦在外，任他如何用霜华劈砍戳刺依然牢不可破。

红光之内，院里一片鬼哭狼嚎，尖叫连连几近震耳欲聋。幸好，来得快，去的也快。晓星尘的耳朵并没被折磨多久，那妖光所支的屏障便似从上方破开了个大洞，光束直冲云天，最后逐渐缩小，消失殆尽。

晓星尘终于进得院内，可太迟了，这里已经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红光、鬼怪、薛洋，全都没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恍惚间，晓星尘想起了刚才，薛洋看着他，口中所念最后几个音节，看口型，似乎不像是咒语。

像是“还你了”。

晓星尘在空荡荡的院落中四顾，喃喃开口，也不知是在说给何人听。

“我几时……说过要你还？”

便是还，你又怎么还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