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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薛】千山 (一)

时易世变,千年时光也只如白驹过隙。山川夷为平原,盆地拱起山丘,人间几度轮回。好在亲眼见证沧海桑田之人万中难出其一,也少了不少无用唏嘘。

这天是赶集的日子,镇上热闹非凡。薛洋把空篮子用扛刀的姿势背在肩膀,大摇大摆地在街上寻觅着新鲜玩意,不像来采购,倒像收保护费的。

集市上的商人都是附近居民,见这流氓见得多了,习惯性先往他身边看去,瞅见孟家大公子的身影才算放心,不光不避,还特意到他面前吆喝自荐“宝贝”,让这位看上哪个拿起来就走,再从旁边那个手里拿钱,生意得来全不费工夫。等从集市出来,竹篮中已经收获甚丰,只能挎在臂弯里。

“吃不吃?”薛洋从篮子里拿了个苹果,在身上随便擦了擦递给孟瑶,见他摆手也不客气,自己啃了一大口,边嚼边继续在街上溜达。最后把苹果核掰成两半,随手一抛,果核就如长了眼一般,径直飞进了两张正朝这边窃窃私语的嘴里。孟瑶朝那边看过去,薛洋就跟他一起冲那俩人一笑,笑得那两人打了个哆嗦,吐了苹果核落荒而逃,恐怕自己刚才那句“傻子”真要引来杀身之祸。

“傻子”指的可不是指薛洋。镇子周遭都是农户组成的村子,十里八乡算起来,只有镇上的孟先生一个教书匠,娶的又是笔斋老板的女儿,在当地可称书香门第。

可惜这书香门第却差点断子绝孙。孟家夫妇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夫妻恩爱数年却一直没有子嗣,待孟先生年逾不惑才总算得了一子。小娃娃粉雕玉琢,一生出来就会笑,脑门上要是点个点,长得跟年画上的娃娃一个样。两口子看着孩子就高兴,爱得不行,真可谓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这捧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长到三岁,跟其他孩子玩在一起,两口子才发现他不太一样。跟他说好话他也笑,赖话他也笑,没人理他他自己笑。但看他姿态无异,虽然说话总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可吐字清晰,也不见痴傻之态,也就没怎么在意。

直至一次让孟夫人撞见有大孩子将他推倒在地,没轻没重的拳头就要往他身上招呼,他还是坐在地上冲那个孩子笑。孟夫人把坏孩子赶走,抱着还在笑的孟瑶,心里开始发颤。

正巧一个邋遢黄袍老道路过,看这表情截然相反的母子俩,便过来搭话。

传说千年前,修仙界终于有位隐士高人首次突破大圆满。在她飞升之前,留下了不少秘籍口诀,又经由某位弟子之手传播于世。用此法修炼各种心法,进度比之修仙者们平时所用之法如同万马奔腾比之蠕虫爬行。自此修仙门派如雨后春笋,大街上看到的修士再不是固定那么几个颜色,其中更不乏无门无派的逍遥散仙。

但如黄袍老道这种,见人有难便凑上来要给你算命的,十有八九是骗子无疑。孟夫人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被老道花言巧语了几句,竟真让他蒙去几颗碎银子。

老道看了孟瑶手相,手抚乱须,眯眼仰望天空,抑扬顿挫道:“此子前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且位高权重,断他人性命不过弹指之间。只不过罪孽造得太重,死后百余年不能进地府,进地府又百余年不得入轮回,入轮回也得先从虫豸做起,做几辈子畜生,到时视其表现,才可入人伦。他是个心气高的,是他自己跟判官商量,用自己心智来换,总算换得了再世为人,如今已是第五世矣。”

薛洋从闲汉口中知道这段故事的时候还不认识孟瑶,只觉得什么前世今生,纯属瞎扯淡。只等亲眼看见孟瑶把傻笑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才想那老道可能就是十之一二的神仙下凡。

“成美。”俩人走着走着,孟瑶突然开口。

“……”这是孟瑶给薛洋起的名字。第一次见就这么叫,好像跟他很熟一样,怎么也改不过口。薛洋不喜欢,每每都要凶巴巴吓唬一下这傻子。

薛洋:“叫爸爸。”

孟瑶:“成美。”

薛洋:“爸爸。”

孟瑶“哎”的一声,平白长了一辈。

薛洋:“……”

有时候真怀疑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好到处讨便宜。薛洋放弃了和他较劲,黑着脸问:“什么事?”

孟瑶晃了晃轻飘飘的钱袋:“没钱了。”

薛洋又确认他是真傻了:“那怪谁?平时他们都不跟我要钱,就你爱当财神爷。走,茶楼里吃点心去,我请客。”

镇上的茶楼不大,却每逢集市,常请一些说书人来招揽客人。他们赶得正是时候,整踩在讲者刚刚落下的醒木尾音上,等找好位置嗑瓜子,下段已然开始。

“话说这奇葩常有,仙魔妖怪更是多。打南边有个青城山,从青城山往北走不多不远,便到了这么一座山……”

现下修仙之风盛行,人人都有个当神仙的梦,这些艺人投其所好,顺应民意,说书唱段不是妖魔鬼怪就是修士轶闻,基本都是捕风捉影,纯属胡诌出来给没那根灵根的听来解闷。薛洋不甚在意,吃茶之意只在点心。可刚听见一个开头,瓜子皮在嘴里细细嚼着,跟孟瑶慢慢悠悠撇茶叶沫子一个频率,绿豆糕就在眼前,倒不着急下爪子了。

茶楼小,来的又多是附近的庄稼汉,免不了有人起哄打岔:“那这山上,是不是有座庙啊?”

说书人合折扇一指那搭茬的:“这位说着了。后来这山上不光是有座庙,还建起了一座仙家门派。咱们要说的,就是这仙门的开山门主,修行百年,面慈心善,乡亲们爱戴啊,真人便得了个名号,为慈安。”

薛洋一直觉得他们这些云里来雾里去的修仙之人脸皮大概都是砖堆的泥砌的,一百岁就敢称真人,不知道已经飞升上天的那些是不是早为玉皇大帝的位置打得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了。薛洋这么想着,自己个琢磨出神仙打架的乐子来,边笑边把那粉身碎骨的瓜子皮吐了出去。

“说有这么一天,慈安真人携弟子在闹市游历,忽见一七八岁小童。真人明辨秋毫,发现这小童身上隐有妖气,放开真眼一看,您猜怎么着?可不得了!这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竟是个食人的狼妖!”

妖鬼的包袱最是卖座,多数茶客被吓了一跳,同时也渐渐听入了迷。说书人得意,接着讲:“真人的弟子得知那小童是狼妖所化,当即就要将其斩于街上。真人却把他拦下来,说不急,咱们且待上片刻。弟子不明,但是师父说了,那就得照办啊!师徒二人就隐起仙气,悄悄跟着那童子。一直待到天色昏沉,狼妖没什么动静,反而像是玩一天玩累了,要出城了。弟子就问,师父,咱们还跟吗?真人说,跟!”

孟瑶的茶叶末子里突然飞进来一片黑点,原是薛洋吐得太用力,把瓜子皮残渣喷到了他碗里。孟瑶把茶碗一放,说:“走吧。”

薛洋:“太阳下山还早,反正也没事做,再听听。”

孟瑶只能继续跟着他听,那碗茶推了推,没再碰过,干脆成了薛洋吐瓜子皮的簸箕。

“师徒二人跟着那狼妖,最终到了一座青山脚下。原来真人早就看出,那狼妖修行还不到三百年,却已然能化成人身,定是依了什么仙根灵脉,这才委尊跟踪循迹,总算找到这么一座可为立派之基的仙山!慈安真人记下此地,再来之时,便是带着所有弟子,几天之内,便在山上立起了一座仙门!”

接下来说书人唾沫横飞,说的是慈安真人如何开宗立派、稳扎根基、师德厚重云云。薛洋听在耳旁,瓜子皮越吐越远,吐到人家桌子上,还冲人家呲牙咧嘴地做鬼脸,所幸人家都听在兴头上,没人理他。孟瑶脸上微笑从小到大就没变过,在他旁边反而显得很镇定自若,一眼看过来也不知这一桌哪个是傻子。

“正在这鼎盛之时,灾劫突然而至!是那夜,月黑风高,众弟子皆在沉睡之中。这时,‘哄’!门中一棵桑树凭空起了火!整个树冠子全部燃着,眨眼之间,已然成了棵火树焦木。这还不算完,紧接着,第二棵、第三棵、第四五六七八九棵树,全都是一样的下场。慈安真人入定中猛然睁开眼,就觉屋内烟尘缭绕,燥热难当。又听窗外弟子喧哗惨叫不止,出门一看,半座山林都已在悄无声息中烧起,饶是慈安真人,如今也是回天乏术!”

“这纵火烧山之人不是旁的,正是当年那个狼崽子!慈安真人修建仙门伊始时,那狼妖不识与仙人做邻居乃大造化,竟趁真人不备上前袭击。慈安真人慈善,只一掌将他拍开,未曾伤它性命。怎料得这一掌,却在百年后惹出了这般大祸端!”

“好好一座青山,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火焰山。妖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才熄灭,等有其他仙家发现时,已然成了一座黑秃山岗。可怜慈安真人门下五百余名弟子,竟无一人生还!”

醒木一响,在堂下一片痛心疾首、长吁短叹中,只有两个人在笑。

薛洋出镇满载而归时,天已经黑透了。孟瑶回了镇上自己家,集市早在白天就散场,这会儿小路上只薛洋孤身一人。薛洋伸了个懒腰,身上憋了一天的妖气总算得了空子出来放风,一对尖耳朵和毛茸茸一条尾巴幻化出来,老远看去,好一条大尾巴狼。

这世上有天上下凡的仙,也有地府里爬出来的鬼。也许是仙人多了,相辅相成,妖精鬼怪也跟着繁茂。茶楼里说书人口中不识大体、以怨报德的狼妖;纵火烧山,使得生灵涂炭的凶徒,可不就是他薛洋。

这段往事过去也有十几年了,让人编成话本并不稀罕。虽说大半在薛洋听来像个新鲜故事,不过听到结尾惨状,着实是能让他痛快一阵。

那年他烧了山,因那火是他的妖火,烧不到他一根狼毛,便又在山上守了几天,把不甘成为焦炭想逃出去报信的人变成了开膛破肚的焦炭。守到最后妖力渐显枯竭,抬头看向远处,云中剑光闪闪,似是有修士察觉不对前来救场。薛洋看着山上也不剩什么活物,立刻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然那火还能再烧十天半个月。

之后的事薛洋不愿回忆,于是便不再去想,专心看路。走着走着,却忽地止住了脚步。

一股妖气,带着不知名的花香,顺着小风,丝丝缕缕地飘到了薛洋鼻子底下。在这月光都不赏脸的林间小道,不知从何处浮现出了杳杳轻烟。

这妖气明显和自己不是一个物种。薛洋眉毛一挑,干脆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静静等着面前的青烟和香气越来越浓,一名红艳女子踏着烟雾袅袅而来。得至眼前时,那香味换得一般人怕是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女子到薛洋面前福了个身,娇滴滴道:“小女子……”

薛洋打断她:“看你这模样也不像劫道的。说吧,是出来找夜宵,还是想跟我双修?”

这等小妖吸了几百年精气也没见过这么直接的,半个福身僵在那,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薛洋很怜香惜玉地替她解了这个难题,笑吟吟地说:“正好,你看上我,我也看上你了。”

红衣女妖听了,胭脂下的面色又红润起来,风情万种地抬起头,心里想的是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妖该怎么拆吃入腹。

狼妖的一百种吃法第十种刚想出个标题来,一道黑气环绕的寒芒就在这恍然间袭到了面前。女妖向后滑了数寸,才没让自己的精美皮囊破了相。

“奴家一片真心,公子如此,可伤了奴家的心了!”女妖如此说着,声音却少了几分娇媚,添了十分凄厉可怖。薛洋嗤笑一声,再次冲刺上前,右手是利爪,左手握着一道银光,野兽的凶光在他眼中原形毕露:“难道我理解错了?我说的是内丹,你说的是什么?”

女妖冷笑一声,手起红光运起妖法,两妖立时战在一处。薛洋右手是他自己的狼爪,黑色妖气附着其上如同黑色火焰,女妖不慎被挠了一下,只觉火烧火燎,比真被火烧还疼百倍,却也还算能忍。只是他左手那道银光,不知道是个什么,形似一柄长剑,看着晃眼,别说触到,每被那只左手近身,女妖便从心底升起一种恐惧。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她的一生中甚至很是熟悉,就像是……

一面躲避薛洋的左手,一面还要回忆,实在是难为这小妖。终于,在她从薛洋左右开弓的缠斗中脱身,翻飞上天准备用妖法一招定胜负时,那种危机感又迅速增强,从后背直直涌上心头。可狼妖明明在前……

还没想明白,女妖心口猛然一痛,一道闪着澄净银光的长刃从她胸口刺出。倒霉的小妖这才算是想起来,那种危机感正是妖对修者仙剑天生的畏惧。

可他不也是妖吗?怎么会……

这个问题,小妖最终也没想出所以然,她已经消去人形,化为一朵褪了色的红花,惨凄凄地落在林中,叫鞋底一脚踏上,瞬间和身下泥土融为一体。

薛洋在看见女妖中剑那一刻,二话不说就遁了形。来人比他和花妖的道行都要高,若不出手甚至察觉不到存在。而且对方还是个以除妖驱魔为己任的修士,薛洋身为狼妖,根本没有诡辩余地,所以虽恨得牙痒痒,干站着却等于等死。

那修士修为的确高,薛洋还没跑出树林,空中一击凌厉剑光猛然刺到他前方地面上,止住了他的脚步。

薛洋仰面去望,只见白衣道者衣带翩翩,宛若神降。树林里没有月光,说不上他面容似月的温柔还是冷。薛洋暗想,刚才的花妖实在朽木不可雕,魅惑人心的妖,怎么还没个道士出场令人惊艳。

若他不是立刻提剑向薛洋刺来,恐怕这评价还会更高些。

薛洋有心想格挡,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一根手指头,约摸自己是被下了定身诀,脑子里便只剩了一句话:

去你妈的臭道士!

那长剑闪着澄净银光,去向精准无比,瞄准的是薛洋的心口。薛洋用唯一能动的眼神狠狠瞪着那道士清俊的脸,像是死也不想放过他,拉他下地狱一同滚过刀山,共赴火海才算够本。

剑尖划破衣衫,眼看就要没入皮肉,却见道士坚定眉眼突然一怔,薛洋只觉心头有个什么东西,在这种时候突兀地震颤起来,搅得他剧痛。即将刺入的剑尖也在颤抖,薄凉金属发出了铿锵剑鸣,银光陡然大盛。

薛洋就在这刺眼光芒包围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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