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岛书语

【晓薛】魂归（二）

【二】

秋去春来，三清殿外的青松上积雪融化得差不多时，晓星尘重新从抱山散人手中接过霜华，谢过恩师重生之恩，再一次走下山门，投入滚滚红尘之中。山中布有结界，不可御剑。崎岖山路上，晓星尘没有回头，一步步踏在铺满松针的湿润泥土上，落下一个个坚定无比的脚印。

望着前路，晓星尘心下感慨。他恐怕是师门中最离经叛道的一个，这下山的路，他已经是第三次踏上了。第一次，是为了除魔卫道的抱负；第二次，是为了友人之道义；而这第三次，晓星尘从下决心去管薛洋的事那一刻起，就把他暗自包揽在了自己一人身上。下山前，晓星尘就与抱山散人约定好，无论此次结果如何，是生是死，他都不会踏再回山门一步。而且事不过三，他的骨气也不允许他再依靠师父什么。因此，这一次，便是真正的最后一次

行至山脚，晓星尘御剑乘风而起，毫不犹豫地径直向夔州方向而去。

根据抱山散人的转述，算起来，今年便是薛洋死后的第九个年头，如不出差错，投胎转世就是这两年的事，于晓星尘来说是来得及的，甚至可说是为时尚早，倒也给找人这一工序留下了充裕的时间。其实薛洋今生是否依旧在夔州，晓星尘心里也没有个底。但薛洋的心头血就镶在他的魂魄里，如同千丝万缕的红线，纵使千山万水，晓星尘也相信，自己定能寻到他的踪影。

也不知这一世，薛洋是个什么样子，可还会有那一派少年风流？晓星尘回忆起初次相见时的混乱场景，淡笑着摇了摇头。想这些做什么？现在的薛洋，大抵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孩童，将来种种皆为白纸等待描画。脑补了一下面粉团子一样的薛洋，早春还带着些寒气的风稍稍吹红了晓星尘的脸。

突然，晓星尘察觉到了些许不对。这风中寒气，对于这时节来说似乎太重了些。

修仙之人，对异变向来敏感非常。只瞬间，晓星尘就辨别出风中有阴气夹杂。更令他心惊的是，越是靠近巴蜀方向，这阴气便越是浓重。晓星尘眉间一紧，心下一沉，思量片刻便加快了速度，循着那阴气继续行进，最终落脚在了一个小村庄。破旧的篱笆圈成的一个个小院，被东倒西歪的柴堆草垛弄得一片狼藉，茅草做的房顶有的甚至塌了一块，看起来是荒废了有些时日。

晓星尘摇着头叹了口气。此处阴气已经比之前浓郁很多，再向前走多半就是源头了。如此浓重的阴气，势必会对周遭的居民造成影响。方才在天上只看到这里有个村子，晓星尘本想向村民先打听一下情况，应对时也好有个准备，却不想这里已经是荒村一个。这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坏在这阴气所造成的灾祸，竟是已经严重到了迫使世代居住在此的村民举家搬迁的地步。好在村内并无尸气，房门也大都从外面上了锁，看来的确是迁徙，而不是横死。

既已到这里，再御剑没准会冲过头，不妥当。晓星尘步行至村口，却见前路分成了三岔，路上皆是杂草遍布，其中一条更是尤其糟糕，若不是路前立着块方形石板，简直都不知道这里是一条道了。

望着这条路，晓星尘忽的从心底冒出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像是他曾经来过这里，走过这条当时杂草还未这么多的道路，遇见了什么特别的事、特别的人。他赶忙快步走到那块石碑前，扫开丛生的杂草查看。可惜石碑在这里站了多年的岗，从中央裂开了一条大缝不说，上面篆刻的两个字经过风雨的洗礼，早就剥落得不成样子，只勉强看出下面是个“城”字形，上面那个，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了。

望着石碑出了一会儿神，晓星尘紧锁着眉，迈上了那条杂草与沟壑纵横交错的路。不算太艰难的行了一阵，道路终于豁然开朗，现出了一座被森然雾气遮罩的城，那滚滚阴气，正是从城中而来，半掩的城门仿佛阴曹地府与人界之间开辟的一条裂缝，像是踏进一步就会万劫不复。晓星尘缓缓抬头，只见城门上方，“义城”两个字大的渗人。

一瞬间，一路上畅想，并努力维护的关于薛洋转世的那些画面，全部在晓星尘心中土崩瓦解，碎了个干净。

阴气刺骨，于人不宜。晓星尘提着一口气，神情严峻地走入了城中，心中不住苦笑。没有想到，重活一次，他还是会回到这座城。直觉告诉晓星尘，薛洋就在城里，这阴气之祸，恐怕也是因他而起。怎么会忘了呢，他可是薛洋啊，要是乖乖投胎转世才叫奇怪。

晓星尘更没想到的是，除了他，这死城之中早已有人先来了一步。

琴声大振。

又一只鬼物尖叫着，在魏无羡身前化成了黑色的烟雾随风而散。向抚琴的蓝忘机投以一个微笑后，魏无羡向昏暗薄雾中那个模糊的鬼影喊道：“扩散自身鬼阴之气，招致魑魅魍魉聚集于此，鬼物一多，阴气更盛，蔓延更广，甚至殃及无辜体弱之人染病、死亡、异变。薛洋，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想让天下人为你陪葬吗！”

“还是说，你想让他们为晓星尘陪葬。”

阴影中的鬼听见那三个字，只是微顿，没有答话。然后，就听他笑了几声，又勾了勾手指，顿时数十只小鬼再次前赴后继地扑向了那两人。

会造成魏无羡所说的后果，薛洋当然心知肚明。事态发展的越是严重，晓星尘知道的越是快，这不正是他的目的？

况且，魏无羡明显是多虑了。扩散阴气，扩的是薛洋自己的魂魄之力。既是说，薛洋是以自身为饵，引来的这无数鬼怪。万鬼噬心的感觉，怎么想都不是好受的，连薛洋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几时。不过跟晓星尘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怎料到，这穷山恶水之地的异变，修仙世家懒得管，却还有晓星尘之外的人愿意料理这闲事。

好在，他最近学会了让这些前来食阴气的鬼物为己所用的方法。薛洋冷笑着看着忙于应对的那两人，目中凶光毕露。

生前他被蓝忘机削去一臂，毙于剑下，这笔账还没算，他们却先找上门来了……好，这很好，旧仇新怨，今日一起算！

只是他现在是个死人，面对的却是夷陵老祖。这是个麻烦事，但说简单也简单。

决不能让夷陵老祖碰他的锁灵囊！

同为鬼道中人，薛洋知道的道理，魏无羡又怎会不知？可这些小鬼由薛洋驱使，从四面八方袭来，防不胜防，不难对付，却是烦人。魏无羡同蓝忘机一起抵御着这些鬼魂，一时间寸步难行，心里暗骂，这小流氓生前修鬼道，死后竟也成了鬼王，倒比他风光多了！

突然，鬼怪的攻势莫名其妙弱了下来。魏无羡忙里偷闲，与蓝忘机对视一眼，再瞄向薛洋，却发现对方已经停止了操纵小鬼的动作，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魏无羡疑心有诈，一时没敢轻举妄动。不多时，只见薛洋好像看到了、听到了、感觉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身形一闪，猛然向城门退去。

机会难得，魏无羡将手伸向腰间的锁灵囊，想要阻止薛洋逃跑。然而手腕却被人轻轻一按，制止了他的动作。

魏无羡疑惑地看向蓝忘机，问道：“怎么了？”

蓝忘机蹙着眉，抬头看向薛洋隐去的方向，解释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