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岛书语

【晓薛】触不到的恋人（六）

无论黑帮或是其他，犯罪不会停歇，派出所就一直是忙碌的。

这天半夜三更，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场在做日常维护时，电力工人突然在电闸箱里发现了一封勒索信。信中表示，明天商场会出现一个“小惊喜”，如不如期将他们索求的巨额现金放到这个电闸箱里，还会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接到报案后，蓝曦臣一条群发的微信比什么闹钟都奏效，立刻把所有警员从睡梦中调到所里，连夜展开紧急会议，终于赶在天亮前做好了行动计划和准备。早上八点，商场大门一开，几组便衣随着熙攘的客流，悄悄涌入了商场各个角落。

 

自从进了派出所，阿箐很少有大块的时间来逛街。女孩子天生爱美，今天终于有了机会，阿箐拉着宋子琛这个专柜坐坐那家店里看看，毫无破绽地扮演一对普通的小情侣。

“快看这个！”

某家服装店里，宋子琛打量了下石膏模特身上阿箐看中的裙子。翠绿色小花缀在白色裙摆上，如果让阿箐穿起来，的确十分好看。不过宋子琛还是微皱起了眉，压低声音，看起来好像只是在讨论款式：“先分清主次，我们不是来玩的。”

阿箐也放低了声：“我知道啊。但是我们现在是便服，如果太严肃，会被人怀疑的。”

宋子琛想了想，觉得好像有些道理。正巧店员见他们驻足许久，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宋子琛就请她拿了那件裙子阿箐的尺码，让阿箐开开心心地去试了。

晓星尘从橱窗前路过，正巧看见此幕，摇头一笑，没有与他们打招呼，继续向他负责的二楼B区漫步。商场外某辆不起眼的面包车中，蓝曦臣正保持着和便衣们的联系，进行着周密的部署。而他们每组之间，则需要完全独立。哪家警校也没有表演课，如果表现出互相认识还要临时加戏，非常容易穿帮，从而给不知在哪里潜伏的犯罪分子以刺激信号，那便不知那个“大惊喜”会不会提前到来了。

 

B区和阿箐他们所在的C区紧紧相连，卖得是金银珠宝首饰腕表之类的奢侈品，晓星尘在腕表专柜前看了一眼，每一块表的价钱都够抵他一年工资。

这里的人不像服装区那么多，专柜分布较为分散，也没有什么分割视线的阻挡物，要注意的地方很少，所以这一区每时段只分配了一个人便绰绰有余。虽然来往人员较稀，但也不能不看商品光盯着人家的脸，晓星尘左右瞧瞧，偶尔向店员询问几句，基本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就没事可做，分散的注意力渐渐从人和四周设施转移到了商场内播放的背景音乐上。

刚才从C区走来时播放的英文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尾声，接踵而来的是一首翻唱版《1874》。歌手很有想法，在原曲基础上稍微进行了些许改编，竟让这老歌多了一点时尚味道。光怪陆离的曲调和歌词中时空错位的爱情，让晓星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两年后的那个小朋友。虽然他们没有相隔一个世纪那么长，却也有条看不见的沟壑拦在两年之间，就是一向乐观的晓星尘也不知，自己能否平安跨到对岸，到达那人身边。

“先生，您是看中这款对戒吗？需不需要了解一下？”

男店员的语气三分应付七分催促，晓星尘被拉回了神，才发现自己在一对铂金戒指前看的时间太长了。不过这对对戒款式很简约，他卡里的钱倒还买得起。晓星尘犹豫了一下，微微苦笑。他和他谁都不笨，上次见面的话题只谈了一次，之后谁也没有再提起过，就算买下来，埋在某颗树下送给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安排中的时间差不多了，他可以离开B区去下一个区域侦查。晓星尘隔着裤兜轻轻握了下手机，走之前想对男店员道声谢，一抬头，余光忽然将他的目光引到了一点。那人被板寸遮掩的额角上，有一块隐约的疤痕。

晓星尘到嘴边的话立刻转了个弯：“谢谢，能帮我介绍一下吗？”

男店员明显没想到他会真的来问，不自觉顿了下，蹦出了句不太高明的推销用语：“您，您是要送人吗？”

晓星尘审视着他的眼睛：“自然是。一个人戴对戒，不太好吧。”

“哦……那么这一款很不错的，铂金材质……我拿出来给您看看。”那人说得语焉不详，动作却不慌不忙，眼睛自然地躲开晓星尘，戴上手套侧弯着腰去取那盒对戒。晓星尘看见他露在柜台面上的胸牌，眉峰微压，念了出来。

“王美丽……”

那个店员抬眼看向他，台面之上的一只眼瞪得像一个警钟。晓星尘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很少见男人叫这个名字。”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男店员眼里的警钟泄了劲，再度垂下了眼皮，把对戒捧出来放到晓星尘面前。晓星尘却没有去拿，他正听着耳机里传来的蓝曦臣的指示。

“星尘，有个可疑人物从C区往你那边去了。目标性别男，身高180左右，穿着一身黑衣，你多加注意。”

“先生？”男店员本身就觉得这个“顾客”有些麻烦，看他又愣起神来，不由又催了一声。哪知晓星尘突然掏出了一副手铐，哐地就拷在了他手上。

 

之前的大半年，根据借阅的档案和亲身参与的案件中一些蛛丝马迹，晓星尘做了一些大胆的推测，但苦于没有证据支持无法立案，所以他曾独自进行过几次实地考察——当然也是经过上层批准的调查。收效虽说甚微，也并非完全没有，近几个月来，更是觉得眼前的迷雾越来越稀，马上就能拨云见月。其中一次，他甚至疑似找到了黑帮人员的家人，只不过那个老人极力否认她孙子会混黑社会，并拉着晓星尘的手说了好几次，她孙子爹妈没得早，曾经为了把她从抢劫犯手里救下来，替她挨了一板砖，在额角上留了好大一块疤，绝对是个好孩子。

 

“程鑫，你有权保持沉默。好好想想怎么跟你奶奶交代吧。”

提到奶奶，程鑫像是被触动了逆鳞，怒吼了一声，没被拷住的一只手抡圆了拳头向晓星尘挥去，趁着晓星尘侧身躲开的空档，把拳头里攥着的东西往天花板上一扔。如同鞭炮爆炸一般的声响，惊得因变故驻足围观的顾客和店员们骚动起来，有几个女孩子已经开始惊声尖叫。

“快跑！”晓星尘只顾得上喊这一声，一团烟雾就已经在头顶上炸开。商场的防火装置非常灵敏，第一时间判断出烟雾级别响起了警报，并同时启动了四面八方均匀分布的雨喷器，可喷出的却不是水，一股股的白烟代替了它们，从雨喷器的小孔中源源不断的冒出，喷出的烟又引发了其他区域的烟雾警报，不多时，整个二楼就已沦陷。看到那莫名的白烟，晓星尘就感到不妙，马上屏住呼吸闭嘴闭眼，依旧被呛得眼球火辣辣的睁不开，而四周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那个程鑫看起来早有准备，此时早跑得没影了。晓星尘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吸入烟雾，拿着话筒到嘴边简单报告了一下情况并请求救援。

现在是商场的黄金时间，雨喷器里还在撒着白烟，周围尖叫奔跑磕碰摔倒的声音不绝于耳。烟雾倒没有对音响造成影响，可就是最热恋中的情侣，也没有谁有心情想在这时体会“漫天烽火失散在同年代中亦可同生共死”的意境。晓星尘无力再去指挥他们，但是在这里一直待着不是办法，这白烟的性质像是稀释过的催泪瓦斯，也不知里面有没有混入毒剂，会不会致死。

能救一个是一个。晓星尘想着，突然直觉感到身后有人，回手一抓，竟真的抓到了一条胳膊。

“别说话，闭上眼，尽量减少呼吸。我是警察，跟着我，我带你出去。”晓星尘低声嘱咐。那人微愣之后，紧紧握了一下晓星尘的手碗，算是回应。

这人的小臂很细，摸不出是男是女，握他手腕的动作却让晓星尘感觉到，这只手似乎只有四根手指。不过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晓星尘睁不开眼，好在昨晚背过商场的平面图，此时一边回忆一边摸摸索索，总算是找到了通往安全通道的路，拉着那个人的手臂，从一片喧嚣和烟雾中穿越而去。那人一直不闹也不慌，晓星尘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力去牵引，他去到哪里，那人就跟到哪里，乖得让晓星尘非常省心，不由便多了几分好感和耐心，轻声提醒：“安全通道就在前面，小心楼梯。”

不幸中的万幸，安全通道中没有安装雨喷器。那人又回握了一下，紧跟着晓星尘的步伐进了楼梯间，像是进了风雨中的避风港。

扶着墙壁，晓星尘终于和那人一起踏到了最后一节台阶。一楼的烟雾警报并未被连带，虽然被白烟刺激过的眼睛还没有恢复，但总算是可以放心说话，晓星尘一边安慰着身后的人，一边摸到了通道的门把手：“好了，到一楼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那个人，突然走到前面，伸手阻止了晓星尘推门的动作。

“你……”晓星尘看不到，只回头面向了那人的方向，不解溢于言表。

那人似乎也吸入了一些白烟，说话声音沙哑，听不出原来的声音，但靠近过来，状似亲密说的一句话，却让晓星尘浑身一震。

“警察叔叔，多管闲事，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说完，那人借着晓星尘的手一推。晓星尘只觉手中的胳膊猛然挣脱，一道劲风从身边略过，再想去捞，已经什么都抓不住了。

 

等到眼睛能再睁开，晓星尘才从安全通道里走出来。蓝曦臣已经带着派出所和消防队的人在一楼接应救援，门外广场上还有救护车，随时准备对受伤的顾客做急救处理。看见晓星尘归队，蓝曦臣很是关切下属：“你说和歹徒起了正面冲突，有没有受伤？”

晓星尘摆摆手：“他没有带武器，攻击也只是欲盖弥彰，目的只有触发烟雾开关，从而制造混乱。这应该就是勒索信中提到的‘惊喜’了。”

又问：“程鑫呢？还有那个可疑人物……抓到了吗？”

蓝曦臣叹着气摇了摇头：“我们在二楼女厕所隔间中找到了昏迷的王美丽，一楼垃圾桶里还发现了一只砸烂的手铐和王美丽的胸牌。他们手段娴熟，且早有准备，所有监控的画面都被他们替换过了。”

蓝曦臣没有明说，但很明显，这次的行动看来是彻底失败了。晓星尘低头不语，默默捋着脑中的思路。刚才那个人，他甚至没看到他穿的什么颜色，究竟是不是黑衣的“可疑人物”？他说的那句话……再加上另一个歹徒正巧是程鑫……难道他做的那些调查已经被黑帮察觉了吗？

想到这里，晓星尘懵地出了一头冷汗。正想对蓝曦臣说明情况，去保护程鑫的奶奶，忽见宋子琛向他们跑来，两只手不停比划，样子比晓星尘还急，但一张嘴，却是嗯嗯啊啊的说不出话。

晓星尘看着更着急：“子琛你这是……”

蓝曦臣解释说：“子琛在瓦斯环境里待得时间太长，吸入的过多，暂时说不出话。但他刚才已经把情况用手机打字给我们说了，就让我来说明吧。”

“阿箐失踪了。”

晓星尘大惊：“什么？！”

宋子琛垂着眼轻轻点头。暂时当了代言人的蓝曦臣接着说：“之前的可疑人物，就是阿箐提供的情报。据子琛说，阿箐假作去卫生间用对讲机汇报了信息之后，给子琛发了微信说，那个人就在她眼前走得很快，她要去跟着看看。子琛当时就觉得不妥，想去找阿箐，还没有找到就发生了瓦斯事件，之后彻底失去了联系。子琛想问你的是，阿箐有没有给你发过什么信息？”

晓星尘闻言，赶紧去兜里摸手机，手指却在碰到手机前，先碰到了一个纸团。他从未记得自己将什么纸团放进过裤兜，疑惑地取出来一展开，一个小东西猝不及防地从纸团中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宋子琛缓缓弯腰将它捡了起来。这个小东西他们派出所的所有人都见过，是一个翠绿色的竹叶型小发卡，天天别在阿箐头发上，随着小姑娘的蹦蹦跳跳，像一个跃动的音符。

晓星尘将包裹它的纸条也递给他。宋子琛努力使自己的手不太颤抖，毕竟那张纸条上的六个字那么刺眼。

“这只是个警告。”